四十五年目睹之怪現象

「…所以我還是不太能夠瞭解我大嫂到底是把這份工作當成是一份事業還是只是她想賺點外快的零工？」

「其實如果是我的話，我根本就不會叫自己的大嫂到自己的公司上班，因為妳的個性對身邊的人沒辦法做到公事公辦的地步，如果她的辦事能力強到可以不用讓妳擔心的地步就算了，但今天很多事情她不但沒有處理好，連該跟妳回報問題處理情形的自知都沒有，這樣一來對其他認真做事的人來說是一件相當不公平的事…」

「我也知道你的做事風格，不過很多時候很多我所要考量的事情對你或是其他人來說並不足以列入考量的範圍，這沒有誰對誰錯，我想，這只是我們對於很多管理上面的問題都有著不一樣的見解吧…」

這樣的一段對白若是出現在辦公室或是咖啡廳裡，我想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只不過，現在的我卻是躺在春秋烏來豪華套房的雙人床上，對著身邊全裸的女人說出這樣的話語，感覺有些後現代，卻又如此貼近於現代男女的交往模式。

我笑笑地不置可否，對這樣一個已經待在我身邊超過我五根手指頭都數不清年月的女人來說，有太多的話語其實都抵不上一個微微的點頭示意。

「嗯…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們倆最像的地方就是不會去接受對方的意見，卻又禮貌地不會去影響對方的決定，這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但是這也是我們為什麼到現在都已經三十好幾了，卻還是只能在滿檔的行程中找出彼此都有空的時間出來做場愛，卻忙到連商量結婚的時間都排不出來！」

女人從我一開始認識她就已經蓄起的長髮滑順地躺在純白的羽毛枕上，語氣裡沒有太多起伏地說出我們倆一直撐在這個死胡同的真正原因，平緩的呼吸聲其實連讓人想探知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的慾望都沒有。

也或許，我們倆已經就過了想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的階段了。這並不是因為對彼此已經瞭若指掌到一個無所不知的地步，而是單純地知道既然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或者對方根本也不想讓我們知道彼此在想什麼，又何苦跟那些個十幾二十歲的年輕男女一般，一天到晚急著掏心掏肺或是指控對方的不夠坦白呢？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擔心彼此對自己在意的話題會不會感覺到厭煩，對我們倆個來說，比很多人畢生追逐的那種「談得來」那種擇偶條件來得務實多了。

飯店很貼心地將室內溫度設定在攝氏二十三度，加上房間裡獨立的湯屋，儘管電視上的氣象報導說現在外頭的氣溫已經快跌破十度，但在房間裡頭的我們，就算全身赤裸地不蓋被子純聊天也不會感到一絲寒意。

「結婚什麼時候是用商量的呢？很多人不是都說結婚只有兩種：一種是被逼的，一種是求來的…婚姻這種東西如果都可以商量的話，會被很多人認為好像沒有什麼感情因素在裡頭的樣子。」

抹了抹額上的汗水，我自顧自地走進套房裡專用的浴池旁準備再洗一次澡。對於一個相當不喜歡搞得自己全身都是汗臭味的我來說，就只有慢跑跟做愛這兩碼子事才能讓我有興趣把自己的身體操到濛上一層薄汗，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我會希望流完汗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到浴室裡去洗個澡。

這不是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大事，我只是突然想起很多報導裡都說女人其實對那種一做完愛就衝去沖澡的男人都沒有什麼好感，好像他們對身上沾有女性的分泌物有種穢物般的不潔感似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很多人如果看到情人在接吻後會擦去嘴邊口水的動作會生氣的原因之一吧！？

只是，女人從來不會為了這件事跟我鬧脾氣，我喜歡洗澡，我也喜歡在情況允許下跟她一起洗澡(浴室夠大、時間夠充裕)。

「在想些什麼呢？你都已經三十好幾了還是跟十幾歲的小毛頭一樣，常常會一個人想到自己認為好笑的事就獨自笑得開懷，雖然這是一種自得其樂的方式，不過會給人一種不夠穩重的壞印象喔！」

透過和寢室的透明玻璃，女人帶著她那年齡中還是頗讓人激賞的彈性胴體站在正在用花灑洗腳的我面前，軟軟的語氣裡有著像在叮嚀小孩的甜膩，如果說以後她有小孩還是用這種口氣跟小孩說話的話，我包管她一定會被小孩子騎到頭上去。

只要那小孩的個性跟我一樣愛欺善怕惡的話…

「別擔心那麼多，我好歹都已經出社會工作好幾年了，很多不該顯露於外的感情跟小動作，我隱藏得很好，況且，在工作場合裡，其他人根本不太有機會看見我笑的時候。」

我招了招手叫她坐在另一個小木凳上，讓花灑的水從她的右肩處往身體其他地方流去，雖然室內的溫度還是暖得很舒服，不過在泡溫泉之前，我還是幫她先把身體打濕，順便適應一下池水的溫度，免得一下浴缸就燙到坐不住。

「我最擔心的就是你這樣的個性，你太容易公事公辦了！很多可以有轉圜餘地的小錯誤，在你眼裡都會被放大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今天你只是辦公室裡的中階主管，上有老闆下有下屬，很多時候人和是最重要的，能力再強若是犯小人的話也很容易跌個滿頭包的…」

「如果妳再老個二十五歲的話，光聽妳這樣說，說不定其他人會以為我跟我老媽出來泡溫泉咧！」

「唉…誰叫我就是愛上你這個光長個兒不長腦的男人咧！？」

緩緩地把飯店準備好在池畔的玫瑰花瓣撒到溫泉水裡，雖然不見得可以聞得到玫瑰的香氣，不過光是這樣也會讓人有些許浪漫的感受。

「長不大有什麼不好呢？至少我還是像當初一樣那麼為妳著迷…」

「長大又有什麼不好呢？至少我對你的癡迷隨著我的年齡一樣慢慢地增加啊！」

拿起小木盆，我緩緩地將熱水淋在她沒有泡到溫泉的身上，心裡想著如果就這樣跟這個女人一路走下去的話，我們是不是會跟剛才所說的話一樣：我像當初一樣為她著迷、她對我的癡迷會隨著時間增加呢？

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就連過去也有很多我們無法掌握的人事物，現在，兩個人就在彼此身邊，似乎就是幸福的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