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喔！
如果站在中國字的造字原則來說，其實我並不認為它是一個合理的存在。因為它好像跟人身上這個口的器官八竿子都打不著。如果只是因為它有那麼一道口子可以進出物品，那‧‧‧麻布袋為什麼不叫麻布口袋？塑膠袋為什麼不叫塑膠口袋？反而跟口袋最息息相關的是手這玩意兒！那為什麼它不叫手袋呢？
其實這種約定俗成的問題通常都是無解的。就像是菠蘿麵包不可能是菠蘿做的；而在台北沿著基隆路直走永遠也到不了基隆的道理一樣。
在開始這個口袋的故事前，我突然想到這樣的東西。其實可以用附注的方式把這段話放在最後，只不過我喜歡看到大家傷腦筋的樣子。
※ ※※
他們初識的時候，就是在那個情侶之間牽手都是男方半強迫性地拉住女方的兩根食中指，然後兩人在這種甜蜜的半推半就下走過大半個西門町。然後又極有默契地在看到共同的朋友時，將手以極自然的方式分開、向朋友揮手打招呼、然後在牛仔褲的背後口袋裡抹乾方才因為緊張而汗溼了的雙手。
﹝雖然也有聽說過距今數十年前，也就是大約在我父執輩他們的青春歲月裡，男女雙方因為互相敬畏、憎惡、故做忸怩或者只是單純的荷爾蒙失調，他們連牽個手中間都得隔著根枝仔冰的木棒，或是女方手上握條小手絹做做無謂的矜持及阻隔。但這些因為都離我太遙遠了，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大家當成笑話聽過就算即可！﹞
男孩第一次用摩托車載那個在不久的日後成為他女友的長髮女孩時，便霸道地在疾行50公尺後緊急煞車、轉頭、看了看女孩那雙因緊握車後握把而凍得指節泛白的小手、搖一搖頭、不容反抗地將那雙摸起來冰冰的手塞到自己那件整個冬天沒洗過的黑色外套的口袋裡。只不過他的口氣卻是暖暖的說出句：
「會冷喔！」
女孩的手在那天只有14度的天氣裡，被男孩口袋裡的溫暖蒸出了汗。
不過那天真的會冷嗎？
我這樣問過那女孩。女孩在我面前笑笑地說她早已經忘了。
只不過忘也忘不了的是那天男孩有著一張在她前方因為頂著寒風而不自主抖著，卻又因為逞強而絲毫不肯頹靡的肩膀、那兩個暖暖的口袋、還有‧‧‧她自己那張到現在好像都還在羞紅的俏臉。
過後不久，女孩便習慣在冬日的校園裡旁若無人且自然地將手插進男孩的大衣口袋裡取暖，有的時候更用增進彼此感情為藉口將自己凍得微紅的手伸進男孩上衣領口汲取自己所需的溫暖和男孩嘴邊那一抹從未曾消失的寵溺微笑。
所以在那個杜鵑花準備開花的季節，校園裡常可看到一個女孩扒手般地將手賴在她身旁那位早已習慣如此的男孩口袋裡。而他們的關係也漸漸親密到無視周遭半是羨慕半是不以為意的指指點點。
之後的那個夏天不知道是因為男孩口中的聖嬰現象，還是女孩堅持的反聖嬰現象﹝雖然他們雙方各執一詞，但在我的印象應該是反聖嬰的異常現象！﹞，反正那年夏天的溫度就像是他們之間的感情進展一樣：溫度居高不下！就算在那個已經不適合穿大衣的季節裡，女孩還是習慣把手往男孩的口袋裡放，他休閒褲的口袋。
問我為什麼不提男孩有沒有將手放進女孩的口袋裡？
有！當然有！只不過比較少。
原因有二：一是倆人在身高上有一段差距，男孩得用十分吃力的姿勢才能維持那一邊走路，一邊彎腰將手伸進女孩口袋的親膩；第二個理由則是女孩身體那份就算隔著兩層布料仍顯溫柔的觸感常會讓男孩急忙忙地用另一隻手插進自己口袋做些調整才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下出醜。
越到後來，兩人的口袋越可以標示出兩人的熱戀程度：男孩口袋裡開始多出一支女用小木梳、吸油面紙、衛生護墊、甚至那隻女孩在幾天前才跟他抱怨過說在娃娃機裡奮鬥了300多元卻仍失之交臂的Mr。Friendly玩偶；而女孩的口袋也準備了打火機、護唇膏、乃至於一到三個上次用剩的保險套。
就這樣，兩人的口袋比同年齡的年輕人磨損得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兩人的戀情也比同年齡的情侶凋零的早。
分手的那一天，他們約在他們一直想去吃吃看，卻從沒機會去的餐廳。男方並沒有不耐煩地切割著盤裡的肉，女方也沒有對著生菜沙拉淚流不止。所有的無奈及淚水都在前幾次喧鬧的電話中告一段落了。
席間，男孩展現著入伍後的挺拔及慣有的體貼；女孩也以踏入社會後的成熟及昔日的溫柔做出完美的回應。
他們悄聲地批評店家法式紫蘇羊排的醬料用得不恰當，也親膩地提醒對方小心焗野菇飯的燙口。甚至在飲盡飯後咖啡，侍者又加了三次開水後，他們仍無法結束彼此和往常一樣契合的對話。
如此甜蜜的兩人又怎麼會分手？
別問我！這麼私人的問題從來不是我探索的目的，我在這裡只是一個單純的故事敘述者罷了。
當他們意猶未盡踏出餐廳時，入冬的夜幕早在不知不覺中把台北盆地吞沒。
男孩禮貌性地要送女孩回家，女孩也禮貌性地以不順路回絕了，最後在男孩禮貌性地堅持下，雙方獲得共識：一起在公車站牌下等車。
於是，倆人便併肩朝同一方向等著那路自從女孩認識男孩後便很少搭乘的公車。
初冬的台北有著極明顯的日夜溫差。下午女孩那件嫌熱而拿在左手上的紅色薄針織外套在這時披在身上卻已顯得有些單薄。男孩雖然已經悄悄移至上風處，默默地用自己比初識時還要來得寬厚的肩膀為她遮擋十字路口處襲來的冬風。
儘管如此，可是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女孩說話時還是偶爾會出現上下兩排牙齒打架的情形。
看著路燈下男孩帥氣地將雙手插在口袋裡，入伍後變得黝黑的皮膚配上那件她不曾看過的Valentino純白色襯衫，那種很陽光的感覺在一瞬間讓女孩心頭一暖。
只不過一股冷風一吹，提醒了她目前倆人只是朋友，已經不再是情侶的朋友！這念頭不由得讓她機拎拎地打了個寒顫。
「會冷嗎？」看著女孩搓揉著雙手取暖的樣子，他有些緊張地問著。
「嗯‧‧‧」
男孩下意識地將手抽出口袋想做些以前習慣的動作，但同樣的一股冷風讓他的手硬生生地凝在空氣中，為了掩飾在微亮路燈下仍明顯的尷尬，他才訥訥地假裝整理一下那永遠不可能被風吹亂的五分頭。
「天氣冷囉，以後出門記得多帶件衣服！」男孩這時也只能說出這句比風還讓人心寒的話。
「我的車子來了！」女孩故意將視線投向遠方緩駛而來的公車，不敢再多看一眼男孩此刻將手插入的口袋。
那不會再是我的口袋了！
女孩隔著車窗對男孩輕揮著手道別時，突然有了這個念頭。
那時心碎的感覺遠比分手底定的那一刻還要來得強烈！只不過，隔了一層車窗，女孩並沒注意到男孩插在口袋裡的手一樣有著握也握不暖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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